入夜后。
大理寺卿遣人悄悄將那幅古典山水畫歸還給了忠勇侯府。
燭火搖曳。
顧榮輕輕地解開卷軸的封頭,從中滑落出一紙密布字跡的書信。
甘露殿之事,詳細的記錄于其上。
顧榮輕蔑地一笑,眼中滿是譏諷之色。
無人能窺透,她那笑中藏著的,是對貞隆帝自欺欺人、掩耳盜鈴的嘲諷。
又或是對千年沿襲的君臣之道、父子之規(guī)、夫妻之序的狂妄挑釁與悖逆嘲笑。
何為君臣之道、父子之規(guī)、夫妻之序?
剝去那些表面的光鮮亮麗,盡顯其中的腐朽與惡臭。
無非是將男性的權威、父親的意志、丈夫的統(tǒng)治高置于無上之境,而將人的生命價值置于無足輕重的次位。
無非是在千方百計地限制、束縛、壓迫著弱者和女性。
這本就是世道啊。
顧榮又掃了眼信,隨后捻著一角,置于燭火上,焚燒成灰。
一人之力,難以扭轉世道。
那便,蹣跚著嘗試著往前走。
說起來,貞隆帝也是可笑。
難不成三司定案稱顧平徵罪不至死,貞隆帝就覺得他自己也能高枕無憂了嗎?
掩耳盜鈴罷了。
至于顧平徵……
她絕不會讓顧平徵有一時一刻好日子過!
陶姨娘該死。
顧平徵也該死。
她一視同仁,做不到不去計較,往事翻篇,稀里糊涂的跟顧平徵握手和,續(xù)寫世人慣愛看的大團圓結局。
走到今日,她所掌握的一切,與顧平徵沒有半分關系。
是她不服輸。
是她不甘心。
是她在籌謀。
是她在努力活。
是她拼命往上爬。
不是顧平徵心軟,更不是顧平徵培養(yǎng)教導。
所以,她也無需贍養(yǎng)顧平徵。
既然貞隆帝巴不得顧平徵活著,那就讓貞隆帝親眼目睹顧平徵生不如死,求死不得!
“青棠,把這幅畫掛起來。”
日日瞧著。
時時瞧著。
一刻不停的提醒自己,弱者當千萬次竭盡全力爬上去!
爬上去,才會有話語權。
……
“陛下,貴妃娘娘身邊的大宮女來報,六殿下疼的哭嚎不止,高熱難退,太醫(yī)診脈發(fā)現(xiàn),恐有驚厥之危?!?
入夜難寐的貞隆帝,枯坐于龍榻上,漫無邊際的胡思亂想著,就聽到了李福盛尖細又有些沙啞的稟報聲。
聞,一把揮開床?!八藕螂薷隆!?
相較于年富力壯的皇子們,貞隆帝更疼愛年幼無知的稚子。
無需擔心他們拉幫結派。
更無須憂慮他們有不臣之心。
更別說,單純活潑的小六的確討他喜歡。
匆匆更衣后,便大步流星的跨出殿門,乘著龍輦,前往儷貴妃宮中。
偏殿。
六皇子面頰通紅,病懨懨的閉著眼睛,哭的上氣不接下氣,小小的身體無意識的抽搐著。
麗貴妃緊握著手帕,淚光點點,眼中泛起漣漪。
仔細觀察,淚珠之后的雙眸,隱約透露著驚詫與悔恨。
宛如失控之時的驚愕。
又如心中有愧,悔意綿綿。
貞隆帝攜秋夜的冷意入內,開口就是質問“那日,太醫(yī)診治包扎后,不是說按時敷藥好生將養(yǎng),便可無恙,絕不會危及性命嗎?”
“宮人們到底是怎么伺候的!”
“既然伺候不好,怠慢小六,那就全部杖責后發(fā)配到浣衣局?!?
聲音里是不加掩飾的怒火。
儷貴妃的心顫了顫,哭的越來梨花帶雨,哽咽著“陛下,太醫(yī)說小六受驚,方顯出來。”
“病情洶洶,退不了燒,還抽搐不止。”
“臣妾……”
“臣妾也是沒有辦法了?!?
之前,陛下見小六斷指無法再續(xù),又無性命之憂,就輕拿輕放,沒有重罰三殿下。
她不死心!
只要小六的情況夠兇險、夠痛苦,就不怕激不起陛下的慈父之心。
屆時,還怕陛下不遷怒三殿下嗎?
小六是吃了一些苦,但這些苦是值得的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