太陽已經(jīng)下山,山、水、房屋漸漸籠罩在朦朧的光線之中。不知何處傳來了單調的哨子聲,是那種草葉子做的簡陋哨子,沒有旋律可、聲音也很小,沙啞的聲音卻莫名帶著傷感。
姚二牛已經(jīng)吃過了晚飯,麥餅就著冷水;他正坐在一顆樹下的茅草上,膝蓋支起、雙手抱著膝蓋取暖……虎賁軍在石坡山的兵馬屬于未暴露的伏兵,需要隱蔽性,不準燒火。他望著北面,天幕的邊緣有亮光,那是幾里地外的南唐軍大營點燃了篝火;已經(jīng)十一月初了,晚上很冷,南唐士卒在燒火取暖。
而虎賁軍將士只能捱著寒冷。
聽說南唐軍有五萬,東邊二十里外還有!這邊鎖溪河北岸的南唐軍已經(jīng)離得很近,連火光都看得見,估計明天一早就會干仗了。
周圍的幾個人都被凍得簌簌發(fā)抖,有人已經(jīng)拿著被子裹在身上,大伙兒一聲不吭;遠處有人小聲說著話,時不時有馬發(fā)出的如同噴嚏的聲音。在山林里隱藏,主要是不能點火升煙,聲音倒是不容易傳出去。
就在這時,姚二牛從懷里摸出一只繡花的荷包,在昏暗的光線中瞧著。
他的腦海里浮現(xiàn)出離開東京那天的場面,走過巷子的一角,忽然躥出一個娘們,把這玩意塞在他手里掉頭就跑;她在擦肩跑掉的一瞬間,姚二??吹剿亩涠技t了……那個娘們是他的表妹,就是逃荒的姨娘帶過來的女兒。
或許表妹認為姚二牛很能掙錢的吧,在艱難的歲月里,姚二牛這樣的軍餉賞錢確實算很不錯了。
姚二牛摩挲了一會兒荷包,又想起走路都要杵木棍的老爹,每天到城門口低價收農(nóng)夫擔進城的蔬菜、然后拿到門口賣菜的老娘,以及別的人……
他希望明天的戰(zhàn)役自己別死掉,更希望能打贏了、打進江寧城分錢。
……
采石碼頭中軍大營。墻上掛著燈籠,讓古典的建筑顯得更具東方典雅,光暗反差,讓環(huán)境略顯厚重。
李處耘正色道:“如同田忌賽馬,我軍用最劣的一部(高彥儔部)對付南唐軍前鋒最精銳;再用第一等人馬虎賁軍與第二等精兵龍捷軍,對陣南唐軍剩下的主力。此乃穩(wěn)操勝券之法,先立于不敗之地……但是,全勝也不可能,南唐前鋒會突破防線到當涂?!?
“南唐軍前鋒的主將是林仁肇,而鎖溪河這邊人數(shù)雖然多,主將是皇甫繼勛?!惫B沉吟道。
李處耘聽罷便沉默下來,大堂里還有別的武將,大伙兒都不說話。氣氛有點凝重,人們難以避免地、有時會面對這樣艱難的抉擇。
郭紹在大堂中間踱來踱去。在場的人不少,但很安靜,他開口說話時如同在低訴:“在這大戰(zhàn)前夕,每個人都懷著自己的期望和夢想。將士們想要建功立業(yè),想要論功欣賞……”
他回顧左右,眼睛里泛著燈籠的光輝,“而我,想要盡快結束內戰(zhàn);我們還有很多事要做,人生卻太短。我希望有一天九州大地能結束混亂、貧窮、虛弱,恢復漢唐的榮光,每一個有底蘊的地名都能在萬邦中流傳,每一個人都能抬起頭做人、都能讓家眷過上溫飽的日子,這個國家應該要有尊嚴?!?
郭紹說得有點動容,完全沒有虛假的作戲之感,“我們會流血會死人,但這一切都是值得的!”
他的神情、聲音表現(xiàn)得很有煽動力,董遵誨比較年輕,完全被打動了,一臉崇拜地看著郭紹。連李處耘和史彥超都有點動容。
董遵誨道:“舅舅只管下令,無論刀山火海末將絕不質疑您的軍令!”
郭紹的臉色變得堅毅,轉頭果斷對李處耘說:“李將軍得用一萬余兵力獨自抵擋皇甫繼勛五萬大軍!死守采石,若發(fā)現(xiàn)實在難以抵擋,讓水軍將士登岸結陣!”
在場的武將都和郭紹非常熟悉了,本能地信任郭紹的決策,李處耘二話不說,抱拳道:“得令!”
郭紹又道:“我與史彥超、董遵誨率虎賁軍第一、第二、第三軍明日一早離開石坡山,向東南面增援高彥儔,首先擊潰林仁肇。
出動時動靜要大,在石坡山點煙火;并廣豎旗幟,布置疑兵。鎖溪河的皇甫繼勛發(fā)現(xiàn)石坡山有伏兵,可能會被嚇住,不敢輕舉妄動……拖延住最好,咱們能打個時間差,回頭再對付皇甫繼勛?!?
一眾武將抱拳應答。
郭紹部署完戰(zhàn)術,當下與殿前司諸將連夜趕往石坡山。平素郭紹辦事還算謹慎,但在某些時候,他膽子還是很大的……膽子不大去年也不敢發(fā)動兵變。
石坡山整片林子里部署了一萬人馬,但晚上過去根本瞧不出來,幾座山中一片漆黑。郭紹等人沿著林子的一條路去往第三軍中軍,沿路去巡視一番將士的處境。
這天氣風餐露宿,還不準燒火,確實挺苦的。士卒們在帳篷里堆滿了干草,然后拿毯子被子一起裹在身上、鉆干草里,如此才能勉強御寒。郭紹走到一個營地中時,借著月光湊近看到一些士卒凍得發(fā)抖。
“拜見郭大帥。”一個魁梧的大漢說道。